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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国与战略对冲：阿联酋对伊朗的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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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Ayman El-Dessouki，开罗大学政治学系教授；Ola Rafik Mansour，开罗大学政治学系研究员。
来源：Ayman El-Dessouki, Ola Rafik Mansour, “Small states and strategic hedging: the United Arab Emirates’ policy towards Iran”, Review of Economics and Political Science, 2023, Vol.8,No.5,pp. 394-407.
导读
以2011年的“阿拉伯之春”为时间节点，阿联酋对伊朗的政策产生了明显变化：2011年以前，阿联酋倾向于对冲战略，其致力于扩大与伊朗的商业和外交关系、发展自身军事能力并与沙特阿拉伯和美国保持军事/安全联盟；2011年以后，阿联酋则开始通过采取制衡战略来重新调整其对伊朗的政策。
通过借用对冲的理论视角，本文发现，阿联酋对伊朗的对冲战略能够最大限度地提高与伊朗合作的政治和经济回报，并减轻长期的国家安全风险，且不会破坏与其他地区和全球大国的关系。对冲策略取得了预期的结果，即防止与伊朗发生直接军事对抗。阿布扎比在2011年“阿拉伯之春”后采取的硬制衡战略，已被证明产生了一些负面影响。不过，最近有迹象表明，阿联酋可能会恢复其对伊朗长期实行的对冲战略。
作为小国外交选择的对冲
国际关系中的对冲概念是“一组旨在避免（或为突发事件做准备）国家无法决定更直接的替代方案（例如制衡、追随或中立）的情况的战略。该战略强调培养一种中间立场，以阻止或避免陷入不得不以明显牺牲另一方为代价来选择一方的被动局面”。
对冲是一种合作与冲突的混合战略，其一方面强调参与和整合机制，另一方面则强调现实主义风格的制衡。理解这种混合战略的一个关键要素，是对冲国家本质上是试图减少对其稳定的威胁并在无政府世界中生存下去，即对冲国家选择对冲的动机，不是获得物质利益或改变其相对地位，而在于确保其相对地位。
国际体系中小国的实践，表明其缺乏安全和影响力要素，并试图通过与大国建立关系来弥补这些要素的缺乏。小国无法采取制衡战略，因为这意味着对能够威胁其国家安全的大国的直接挑衅，因此，大多数国际关系学者认为中立（neutrality）和追随（bandwagoning）才是小国的最佳战略。然而，中立战略可能会使小国与冲突一方断绝关系，而冲突一方原本希望得到小国的支持；追随战略则将增加国家对盟国的依赖。相对而言，对冲战略更适合小国，该战略能促使小国通过结盟、增强军事能力和与威胁国合作，来克服其所缺乏的安全和影响力要素，进而使其避免受安全困境影响。
阿联酋对伊朗的对冲战略
自1971年建国以来，阿联酋在长达四十年的时间里一直对伊朗采取对冲战略，这是管理两国关系和避免与伊朗发生直接对抗的最佳选择。
阿联酋是一个人口相对较少的小国，出于对地缘政治、权力限制、庞大资产和国内条件等因素的综合考量，阿联酋最终选择了对冲战略。阿联酋对伊朗的对冲行为主要包括软制衡与硬制衡两个维度。
软制衡维度上，阿联酋的软制衡之基在于其财政资源，并以援助和发展为具体手段，同阿拉伯和穆斯林国家建立了相对广泛的国际友谊，并在此过程中宣传自身观点、捍卫自身利益及提高自身声誉。同时，阿联酋也主张通过制度手段来维护地区秩序，其于1981年以重要推动者身份参与建立了海湾合作委员会（GCC），专注于在伊朗威胁和地区冲突面前维护地区的安全与稳定。此外，阿联酋还扩大了与伊朗的直接商业往来，将与伊朗保持开放的商业关系视为其主要的保险政策——在经济实用主义政策的推动下，阿联酋已经成为伊朗最大的贸易伙伴之一，2011年双边贸易额顶峰达215亿美元，阿联酋实现了对德国、意大利等伊朗传统欧洲贸易伙伴的替代。
硬制衡维度上，阿联酋渴望通过外部及内部手段来增强自身军事实力。内部手段上，阿布扎比通过从西方伙伴（主要是美国、法国和德国）进口武器装备来增强该国军队的实力，并通过采用几项昂贵的升级措施来推动国内军事制造业的发展。如阿联酋曾试图通过与法国合作，在阿布扎比的穆萨法工厂建造新的护卫舰，以及小型两栖舰艇和双人微型潜艇，以弥补其海军规模小的缺陷。外部手段上，除重点深化与美国、沙特阿拉伯等伊朗敌对国家的联盟关系外，阿联酋还寻求建立多元化的防务伙伴关系，如其于2004年加入了北大西洋公约组织的“伊斯坦布尔合作倡议”（Istanbul Cooperation Initiative）、于2008年同法国签订了允许法国军事人员在阿布扎比驻扎的协议等。
阿联酋对伊朗的政策变化：从对冲到制衡
2011年以来，阿联酋对伊朗的政策展现出了更多的硬制衡趋向，其在中东地区开始采取更为积极、更加强硬、有时甚至带有干预主义色彩的政策，其手段主要见于以下几个方面：
其一，军事力量拓展与军事原则变更。在军事力量的拓展上，阿联酋加强了与美国的联盟关系，强调与沙特阿拉伯间战略联盟的核心地位。如在对美联盟关系上，自2014年以来，阿联酋与华盛顿之间的“联合战略对话”从未中断；2019年5月，美国和阿联酋宣布实施一项为期15年的新防务合作协议——该协议将加强美国军事基地和人员存在、举办联合军事演习和由美国为阿联酋军队提供训练等。除与美国、沙特阿拉伯加强联盟关系外，阿联酋亦先后与俄罗斯、印度等国深化了军事合作关系。此外，阿联酋也于2014年5月开始正式实施强制征兵计划，以增加其武装部队的人力。在军事原则的变更上，阿联酋将其原有的“防务优先”转变为了“军事优先”，即突出对使用武力手段的热忱，具体体现在其军购变化上，如阿联酋于2013年购买了30架F-16战机及用于装配这些战机的“防区外”空对地打击弹药，于2015年购买了用于打击也门胡塞武装（The Houthi Rebel）的精准制导弹药等。
其二，加强地区干预。阿联酋加强地区干预，集中体现在2015年的也门行动上，2015年也门行动的目的在于击败胡塞武装并遏制伊朗在海湾地区的影响力扩张，主要由沙特阿拉伯与阿联酋共同领导。相较于沙特阿拉伯，阿联酋对也门的干预程度更广，除采取单方面行动并支持控制南也门的分离主义民兵外，阿联酋还继续在亚丁湾周围建立商业港口或海军基地，以获得更大的战略纵深。除也门之外，阿联酋也对巴林、利比亚、叙利亚等国采取了干预行动，并在吉布提、厄立特里亚、塞舌尔等地建立了军事基地。
其三，对伊朗进行直接制裁。虽然阿联酋在2016年沙特驻德黑兰大使馆遭袭后，没有正式切断与伊朗的外交关系，但其立场与沙特阿拉伯和巴林的立场密切相关——这种转变是以牺牲迪拜的经济利益为代价的——随着伊朗加强了与阿曼和卡塔尔的银行和贸易联系，迪拜的经济利益受到了损害。同时，阿布扎比一直努力阻止先进技术再出口到德黑兰，阿联酋当局于2012年关闭了40家参与向伊朗出口军民两用物品的阿联酋和外国实体，并扣押了运往德黑兰的货物，其中包括可用于其核计划的物品。
阿联酋对伊朗政策转变的动因分析
阿联酋日益增长的地区行动主义和干预主义，是由阿布扎比事实上的统治王储穆罕默德·本·扎耶德（Mohammedbin Zayed）推动的，另外两个结构性因素——国内重组和外部冲击，则是阿联酋对伊朗政策基调和行动转变的补充性原因。
出于健康状况不佳等原因，哈利法·阿勒纳哈扬（Khalifah al Nahyan）总统逐渐从政坛消失，穆罕默德·本·扎耶德已成为阿联酋事实上的统治者。领导层的变化直接解释了为什么阿联酋的外交政策变得更加激进。穆罕默德·本·扎耶德心中所认定的两个主要敌人，分别是伊朗和穆斯林兄弟会。他认为，制衡伊朗是处理其扩张主义地区政策的最佳工具，尤其是在“阿拉伯之春”后中东局势加速发展的大环境下。
国内层面，阿联酋正在向中心化转型，阿布扎比的主导地位更加突出。2009年阿布扎比救助深陷经济危机的迪拜后，两个酋长国之间的政策差异逐渐转变。人们普遍认为，这笔财政援助的未公开代价是迪拜方面接受了阿布扎比的区域政策——该政策倾向于对伊朗采取强硬制衡，并展现强硬姿态。
外部层面，“阿拉伯之春”席卷北非，并蔓延至巴林、也门等海湾合作委员会地区。在“阿拉伯之春”日益加剧的混乱情况下，阿联酋试图通过干预“阿拉伯之春”国家来维持秩序。干预的理由主要集中在维护动荡地区的国内稳定和经济增长。“阿拉伯之春”造成的区域环境变化促使阿联酋刻意转变政策，以对抗席卷该地区的起义。
阿联酋对伊朗政策的再次转变：回归对冲？
阿联酋的新制衡战略为其利益最大化提供了机会。然而，“阿拉伯之春”后该地区局势的变化却阻碍了阿布扎比的愿望。
除了在也门和该地区其他地方所必须应对的安全危机外，阿联酋作为在中东建立新地区秩序的潜在参与者的可信度已十分低迷。阿联酋领导层可能会据此形成新的认识，即认为阿联酋影响地区和国际行为者的能力已无法进一步拓展，且受对伊朗挑衅政策的反作用影响。因此，阿联酋与伊朗关系的未来形态可能会发生变化。这证明，对冲战略是多极体系中小国最合适的选择。已有迹象表明阿联酋可能会恢复其长期以来对伊朗所采取的对冲战略：
2018年12月，阿联酋恢复了与叙利亚的外交关系，双边贸易额于同年达到190亿美元。2019年5月和6月，波斯湾的几艘商船遭到袭击，阿布扎比并没有将这些事件归咎于伊朗——这两起被认为是伊朗所为的事件，以及胡塞武装对阿布扎比日益增加的威胁，可能加剧了阿布扎比对激怒德黑兰的担忧——这种担忧促使阿联酋官员对伊朗进行了访问，并在访问中着重探讨了海湾地区的海上安全问题。
2019年7月，阿联酋决定撤出驻也门的大部分军队，这一决定凸显了阿联酋领导人逐步放弃“军事优先”政策的趋向。撤军决定也是阿联酋的“迫不得已”之选，其对也门的军事干预在损害了其首选居住国和外国投资国地位的同时，其为弥补军事能力不足而雇佣的外国士兵，也引发了国际特赦组织（Amnesty International）等机构将也门人道主义局势恶化归咎于联盟的窘境。
结论
自1971年建国以来，阿联酋一直对伊朗实行对冲战略，目的是防止与后者彻底决裂或公开对抗，以维护酋长国的独立。阿联酋倾向于对德黑兰采取外交途径和商业优先的方式，以避免威胁或卷入不平等的冲突。几十年来，对冲战略成功地平息了阿布扎比对伊朗地区政策的担忧，并维护了其国家安全。“阿拉伯之春”后，阿布扎比改变了方针，在该地区采取了更积极、更自信、更强硬的外交政策。
近期的不少信号，都表明阿联酋将重拾其原有的对冲战略。在回应2019年6月发生的霍尔木兹海峡附近商业油轮遇袭事件时，美国直截了当地指责了伊朗，但阿联酋没有公开称伊朗是罪魁祸首，而是呼吁对话和克制。2019年7月，阿联酋减少了在也门的驻军人数，据阿联酋官员称，这是从“军事优先”战略转向“和平优先”计划。据相关消息透露，阿联酋官员在做出这一决定之前会见了伊朗方面。一些学者根据美国和伊朗之间不断升级的地区危机以及阿联酋对美国决心的明显担忧来解释阿联酋的决定。显然，阿联酋官员希望美国采取更有力的措施来威慑伊朗，因此在挑衅伊朗方面更加谨慎。
事实上，有多个原因共同促成了阿联酋从也门撤出部分部队的决定，然而，这一决定以及阿联酋当局措辞方式的变化表明，对冲战略已重新成为可用的战略选择，其代表了处理德黑兰问题的最佳方式。
词汇积累
Soft Balancing
软制衡
Economic pragmatism
经济实用主义
Defense Partnership
防务伙伴关系
Istanbul Cooperation Initiative
伊斯坦布尔合作倡议
Interventionist Policy
干涉主义政策
译者：孙溶锴，国政学人编译员，吉林大学行政学院国际政治系博士研究生。
校对 | 张文茜 张睿哲
审核 | 施榕
排版 | 顾博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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